□ 杨捷
内蒙古艺术剧院原创话剧《梦里梦外都是梦》给了我很大的惊喜。戏中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一对夫妻决定离婚,分别成就自己,女人独自生下了孩子,多年后再重逢。但表现手法很丰富,用穿插进来的许多个“梦”,讲述了过去和可能发生的未来。在这出戏里,“现实”的重要性反而排在了梦境之后,是被梦境推着走、被梦境严重影响的现实。角色如此依赖梦境,也具有现实原因:女人身为民政局工作人员对失败婚姻的恐慌,和男人失败事业的不得志、逃避。“梦”将角色心中的困境和盘根错节的过往都直观呈现出来,让观众和角色感同身受。
影响戏剧观感的因素众多,戏剧本身,剧场环境,身旁观众……都会改变我们对这出戏的观感。最普遍、最直击人心的一点便是戏剧造成的幻觉,即福瑟心目中“难得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心灵通感的瞬间”。当一出戏真的很好时,在这些富有启发性、高度压缩的瞬间,舞台表演中的某些因素汇聚到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感觉,一种每个人都绝对经历过但尚未抓住、又无法轻易解释的感觉。这也是一种提醒,当人们把一些感受模糊、把一些经历淡忘,戏剧让人们想起来,让人们领悟了他们从前不理解的某种存在,获得情感上的领会——此剧便如此。
开场,人物设定就很吸引人,在民政局工作的女人即将在自己的离婚证上盖章。以前看一些较先锋的戏时,总有一大群不知所谓的演员呆立一旁,一人一小句、挤牙膏一样地朗诵台词,让我看着痛心,既无形式又无内容,像人力资源的浪费。此剧则不同,极大地运用了假定性,高效而娴熟,只有两个演员,换一身衣服,就代表换了一个身份,一个时间。女人换了套衣服,从男人的妻子变为男人的姐姐、他的梦中人,披上披肩,又变为几十年后的自己;男人换了套衣服,从女人的丈夫变为女人将来的、现在还未出生的儿子,或是被女人抛弃,或是被女人独自抚养,直观呈现了多种走向。当几十年后的女人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时,我和她一样激动万分:太好了,“我”还能再活一遍!面对自己的人生,谁都有想回到过去修正的事,谁都想重启人生。这一切,离婚,回溯,春梦,噩梦,关于未来的梦,不同选择带来的结果,都只发生在一个晚上,天亮了,婚姻结束了,但人生还要继续。她或许是幸运的,在做出选择之前就已知晓选择带来的后果,在我看来,并非因为梦中单亲儿子叛逆所以“警醒后回归家庭”,而是“警醒后找回自己”。珍贵的不是婚姻,不是孩子,而首先是明确方向、坚定的自己。走出剧场后,歌声犹在耳旁:“面朝阳光不彷徨……”
(下转8版)
(上接7版)
梦中情人不是通俗套路里的所谓象征“理想”化身的女人,而是沉重现实里因性别而被剥夺出生权力的亲姐姐,使其摆脱西方戏剧叙事的隐喻局限,转向现实更深处、更广大处。但让我有一点疑惑:女主角的梦事关未来,事关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和负担,她面临独自抚养孩子的压力,或是承受孩子对她“抛弃自己”的怨恨。而男主角的梦关乎的是无力更改的、已既定的过去,那么这样的梦似乎与故事线脱离,只关乎他一个人,还引出了一个更沉重、更深刻的话题:重男轻女导致的堕女胎。未出生的姐姐的作用从引发夫妻潜藏的矛盾转为激励男主角恢复斗志、继续写作,后续故事也再未涉及相关议题,无疾而终,似乎功能性是“姐姐”这个角色出现的唯一理由。
整体十分惊艳,可见编剧的娴熟技艺。除了剧情的紧凑和人物的成功塑造,一些台词也颇具幽默气息:“你怎么梦里梦外都在饮酒?”让人会心一笑。以梦为主题的戏不少,但写得让人信服的、逻辑自洽的不多。梦里梦外,台上台下,戏里戏外,都因剧中人而产生触动,或许这就是一出戏最难得的地方。
(作者系内蒙古艺术学院戏剧影视学院2021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