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中 韩忻容
段建珺,中国剪纸(和林格尔剪纸)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当代中国剪纸艺坛一颗耀眼的星辰。冯骥才先生赞誉其为“中国当代剪纸新生代剪纸艺术的代表人物”。经历数十年的传承实践与不懈探索,段建珺的剪纸艺术业已形成鲜明且成熟的美学特征,其“草原大写意”剪纸在剪纸艺术界独树一帜,开创出了独属于他的瑰丽多姿的剪纸艺术世界,也为当代中国剪纸艺术贡献了一种珍贵的表现形态。因此,对其剪纸创作进行分析研究成为必要。段建珺的“草原大写意”剪纸究竟魅力何在?本文将从三个维度展开分析。
一方水土孕育的独特性灵
段建珺以内蒙古辽阔的草原为灵感源泉,汲取各族人民丰富多彩的生活场景为创作蓝本,巧妙地将现代艺术的审美理念与表现手法深度融于历史悠久的传统剪纸艺术之中,匠心独运地创作出了一系列风格鲜明、展现草原风情的“草原大写意”剪纸佳作。中国民间剪纸研究会会长靳之林先生曾赞誉:“段建珺剪纸的出现,开拓了内蒙古剪纸前所未有的集浪漫主义色彩和恢宏大气的草原风俗剪纸的格局。”段建珺的剪纸作品取得如此高的成就,不仅是个人天才独创性的发挥,更是深厚的地域性文化积淀与鲜明的民族文化个性特质融合的结果。
和林格尔,段建珺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土地为他的剪纸学习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家乡的剪纸习俗让他在潜移默化中受到熏陶,老一辈民间剪纸传承人的教授成为他剪纸启蒙的摇篮,儿时的民俗生活体验也让他深切感受剪纸这门民间艺术的魅力所在,而悠久的历史文化更给予了他创作上丰厚的滋养,成为日后段建珺剪纸传承中永不枯竭的沃土,让他的剪纸表现有根有源,有意有义。后来,段建珺离开家乡赴海拉尔师专求学期间与牧民和草原深入接触的生活经历,最终促成了其“草原大写意”风格的形成。草原生活中的所见所感渗透在他的意识里,化为了蒙古马系列、搏克手系列、草原力士系列题材所共同构筑的神秘多彩的草原世界。草原的风、奔跑的马、搏克手的豪情与力量,这些中国北方的经典意象,流淌为他作品中鲜明的北方草原的生命气息,也孕育了段建珺剪纸的艺术生命。正如靳之林先生对段建珺的评价:“深沉博广的草原文化赋予它剪纸灵脉,而段建珺用剪刀和纸把草原的生命和灵魂剪出来了。”
“有意味形式”的自由与浪漫
作为造型艺术的一种,剪纸艺术的形式美感是其艺术美的主要源泉。欣赏剪纸艺术,首先便是通过作品线条、色彩及构图的组合经营感受其形式美。段建珺“草原大写意”风格统摄下的剪纸作品,线条长而舒展,毫无拖滞之感,使人感受到一种恣意挥洒、一气呵成的自由之感,剪刀所过处曲折变换,在流动间带出形神兼备的物象。色彩方面,段建珺剪纸多选择红纸、白纸、黑纸剪成,其中以红纸作品居多,这主要与剪纸艺术在发展过程中逐渐积淀下来的审美偏好相关。在民间,剪纸艺术通常于节庆之际被张贴在门窗、墙面等处,承载着福禄寿等老百姓寄托的美好寓意,红色象征着喜庆、希望与世俗生活的活力,自然受到喜爱。另一方面,张扬的红色也增强了段建珺剪纸的艺术感染力,使其作品充满生命激越的力量。构图方面,段建珺作品不拘泥于细枝末节的排布,而是注重整体的动势,传递出强烈的写意之美。同时,注重将灵动多变的表现元素和剪法融入作品,他的剪纸有效平衡和克服了多数剪纸生硬板滞的特点,在规整与变化协调得当间,在剪去部分的“虚”“无”与留有部分的“实”“有”之间,使所剪物象焕发出勃勃生气。
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说:“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段建珺的剪纸作品在卓越的形式表现中,更承载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其艺术美不仅在于形式,更在于形式与内容的统一中。不同于古典艺术通过形式对内容的完满表达而取得的和谐之境,剪纸艺术本身体现着强烈的象征型艺术的特点。它依托于简单的线条及不乏抽象意味的简略造型,却力图对现实生活进行述说或对某种心愿和情感予以表达,因而总是需要借助许多象征性符号或语汇。这些象征性符号既成为剪纸艺术的“意味”所在,也为之增添了浪漫与神秘的气息,赋予剪纸艺术恒久的魅力。在段建珺的剪纸作品中,我们不难寻得对这些源自古老的象征型语汇的表达。其中既包含了对古老的吉祥图符和反映动物崇拜、植物崇拜、祖先崇拜等原始意识的各类形象,以及对蕴含阴阳相合,化生万物之意的图符的传承和表现,还包括对如“嘴里衔根草,命里神人保”等民间习语中所传递的古老文化的自觉创作转化。总体上,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图符,为段建珺的“草原大写意”剪纸增添了别样的诗意与浪漫主义色彩。
中国传统审美理想的传承与彰显
中国传统艺术历来强调“传神”的重要性,视“传神”者为上品。早在《淮南子》中便提出“神制则形从,形胜则神穷”的观点。魏晋时期顾恺之提出“传神写照”的理论,并在自身的绘画实践中予以贯彻。南齐谢赫提出“六法论”,置“气韵生动”于六法之首,核心也是在强调表现对象的内在神韵。可见,中国传统艺术很早便形成了不拘泥于物象的形似,而是倡导以形写神的创作导向。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审美理想,在段建珺的剪纸中得到了传承与彰显,并构成了其作品美学特质的重要来源。段建珺的“草原大写意”剪纸作品围绕意趣展开表达,不刻意对物象之形进行事先描画,而致力于对物象神与气的表现,从而摆脱了匠气,成就了大写意剪纸的艺术高度。
纵观段建珺的创作实践历程,其在学习剪纸初期便深深受到和林格尔民间剪纸的“笨瓣子花儿”技法的影响。相较于传统熏样的工细风格,段建珺一开始便对率性冒剪、一气呵成的剪纸方式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喜爱,并由此打下了“不拘泥于形似”的基础。而后,他向不同民间剪纸艺人虚心请教,加上在求学阶段对素描和速写的扎实学习,让他在熟谙剪纸技法的同时能够实现对“形”的精准把握。但彼时段建珺后期的“草原大写意”风格尚未成熟定型,他在探索过程中迎合市场需要创作出了一部分难脱于装饰性审美窠臼的工整细腻的作品,但即使是在这些作品中,他已经开始致力于将“笨瓣子花儿”的表现方法融入其中,力求去克服装饰性作品的程式化表现难以避免的刻板与僵化。此后,在经历了“否定之否定”的探索实践后,他深刻意识到剪纸不能仅仅满足“剪得像”,更要做到“剪得活,剪得深”,也即剪出物象的神韵来。于是,他终于复归到对天真率意的技法的崇尚,坚定了追求内在意蕴的审美理想,形成了其“草原大写意”的独特创作风格。这一阶段,得益于对所剪之物象长久以来饱含深情的观察与体味,以及对剪纸造型语言的熟稔驾驭。段建珺的剪纸既能够精准捕捉到物象特定时刻的生动形态,准确提炼物象具有代表性的细节特征,实现对“形”的高度把握,又能在流动飞扬的意兴中,在洗练果断的手法下,在不描不画、奔放自由冒剪的过程中,捕捉到物象之“神”,“以气通行,以意化境”,渐入一种大美之境。
一把剪,一方纸,段建珺凭借其对剪纸艺术深沉的爱和超凡的创作灵性,以及高度的文化传承自觉,持续探索剪纸艺术的创新实践路径,闯出了一条特色传承之道,开拓出不同于他人的剪纸新境界,在新时代诠释着中国民间剪纸的艺术魅力。他无疑是一位杰出的艺术传承人,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艺术大师。
(刘志中系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内蒙古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内蒙古文艺理论研究会会长;韩忻容系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