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天平:五音戏《长生》中善与恶的两难抉择

作者:高崇勋

□ 高崇勋

一盏青灯下,水莽鬼三娘颤抖的双手捧着一碗能让她重获新生,却会夺走他人性命的水莽草茶。她望向眼前浑然不觉的祝生,眼中流转着人性的挣扎。淄博市五音戏艺术传承保护中心创排的《长生》将观众推入一个生死抉择的漩涡中,在幽暗剧场里,每个人都被迫直面那个永恒的问题:当利己与良知冲突,我们该如何选择?

由淄博市五音戏艺术传承保护中心创排的小剧场戏曲《长生》,给有着近四百年历史的国家稀有剧种注入新的时代活力,自2023年首演以来,多次走出山东进行巡演,将山东地方戏曲的独特魅力以及山东新编戏曲的创新理念展示给全国观众,受到各界广泛关注。

该剧改编自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水莽草》篇,并对原著进行了改编。传统故事中,寇三娘为投胎转世而引诱祝生喝下毒茶,祝生死后强娶三娘为鬼妻,充满自私与强迫。而在五音戏舞台上,“寇”姓被改为象征儒家仁义的“孔”姓,三娘从自私的鬼魅升华为宁做孤魂也不愿害人的善灵。对原著进行这样的改编,使剧情核心从宿命复仇转向道德抉择。当水莽鬼必须诱骗活人饮下毒茶方能转世时,三娘面临的是人性最本质的考验:选择自我解脱,还是守护他人生存?

五音戏《长生》延续《聊斋志异·水莽草》原文的底层逻辑,全剧围绕“水莽鬼须诱骗活人饮毒方可转世”的设定,构建了一系列环环相扣的人性中的道德困境,让三娘、祝生、孔生三人在生死天平上,在善与恶中作出抉择,各自称量着自身灵魂的重量。

三娘的选择之路布满荆棘,每一次抉择都是对良知深度的丈量。当她意外导致心仪的书生祝生饮下毒茶,这位非人非鬼的水莽鬼陷入了三重选择困境。一是自我救赎与牺牲他人的生死抉择。苦等而来的投胎机会近在咫尺,只需冷眼旁观祝生死去便可重获新生,但无辜生命因己殒命的罪恶感却如万箭穿心。舞台设计以两个黑衣“心魔”具象化她的内心交战。白衣心魔急切呼唤“快取衣裤自救”,黑衣心魔则低吟“不可害人”,两者在幽暗舞台上撕扯着她的魂魄。二是爱情觉醒与道德坚守的双重煎熬。三娘对祝生的情愫使她的抉择更为痛苦。传统鬼魅故事中的诱惑伎俩在此被转化为自我牺牲的凄美仪式。三娘最终虽放弃转世,却在精神层面获得了超越轮回的“长生”。三是亲情羁绊与良知召唤的终极考验。当兄长孔生手握能救祝生的三娘衣裤却犹豫不决时,三娘以超越鬼魅的人性光辉作出选择。

三娘的兄长孔生同样被置于道德烈焰上炙烤,他的选择展现了人性在极端压力下的复杂轨迹。孔生选择的核心冲突在于血脉至亲与朋友道义。孔生紧攥妹妹的衣裤,这是拯救同窗祝生的唯一希望,却在舞台上迟迟无法行动。他的犹豫并非出于恶意,而是深植于人性中保护至亲的本能。当孔生意识到自己的迟疑导致祝生濒临魂飞魄散时,孔生毅然夺过水莽草欲替死赎罪,这一选择超越了简单的道德补偿,升华为对人性尊严的捍卫。

祝生的选择构成了人性最绚烂的升华,并揭示了《长生》的精神内核。初为冤魂时,祝生怒发冲冠,对三娘兄妹的怨恨化为舞台上翻飞的黑绸与凄厉的唱腔。然而当目睹孔生夺茶代死的壮举与三娘永世为鬼的牺牲,他灵魂深处的善念被唤醒。祝生最震撼人心的选择发生在剧情高潮。他阻止孔生饮毒,喊出“我不再需要替身”的宣言,主动放弃轮回转世的机会。这一选择彻底颠覆了水莽鬼害人的宿命循环,将个体悲剧转化为对生命价值的集体救赎,揭示了本剧“生为人不死,死为人得生”的精神内核,在自我与他人、仇恨与宽恕、毁灭与救赎的天平上,每个角色的选择不仅决定了自身命运,更折射出人性在极端困境中可能达到的精神高度。

除剧目本身无一不充满选择外,淄博市五音戏艺术传承保护中心创作小剧场戏曲《长生》,本身也是在戏曲的传承与发展道路上的一次成功选择,同样也呼应着剧中主题。面对观众老龄化危机,淄博市五音戏剧团启用青年主创打造首部小剧场聊斋戏,在坚守本体与拥抱大众间寻找破圈之路。

《长生》舞台上的幽蓝光影,最终定格在三娘与祝生放弃轮回、永世相伴的身影上。这不仅是剧中人物向善选择的归宿,更是五音戏这门古老艺术在时代洪流中寻求“长生”的隐喻。三娘放下毒茶的手、孔生夺碗的决绝、祝生打破宿命的宣言,共同谱写了一曲关于人性中“选择”的深刻思考。本剧向我们揭示出,无论是面对个体灵魂的道德试炼,还是承载文化传承的历史使命,真正的“长生”之道,从来不在逃避或苟且,而在于那敢于直面困境、坚守良知、拥抱变革的勇气与智慧。每一次向善、求新、突破的选择,都是对短暂生命或古老艺术最深沉的回护与最璀璨的升华,使其在精神或文化的维度上得以跨越生死,赢得永恒。

(本文系2025年度山东省青少年教育科学规划项目大学生学术课题“山东小剧场戏曲创作研究”(25BSH200)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山东艺术学院戏曲与曲艺学院2023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