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振甲
小说以其独有的特点成为文学的主要形态,这不仅是因为小说的叙事风格,更因为小说特有的情节能够给人提供一种独有的空间。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这种空间是必要的,因为人的生存活动就是空间性的活动。当然对于空间的理解,不应该回到一种绝对空间的观念里面去,而是应该在一种具体的社会关系的特定位序的意义来理解它。康德喜欢把空间定义为一种先验的形式,它保证了人对于事物广延特性的直观认识。但如果我们在位序性的意义上来思考,就会发现这种空间本身恰恰是小说中最为关键的东西。人们正是通过这种空间即社会关系的特定位序来审视自身的处境,并在此基础上来理解自己的存在。人们喜欢读小说也仅仅是因为他能够把自身带入这种社会关系中,与小说的主人公共同展开命运的探索,从而为自身适时调整生存的位序提供一定的借鉴。
卢卡奇把小说看成是人类无家可归的先验表达,这是对小说之本质的精准表达。因为小说已经先于生活本身而叩问并回答着人类的存在本质。人类的无家可归,意味着人的存在的命运,意味着精神在存在荒原上的探索,意味着那被抛入世界的此在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持续性追问。只是这种追问被小说以叙事的方式展开并讨论着,无非是为了给自身找到一个丰富的意义空间,也就是充满和谐愿景的生存位序。
人到底应该如何生活?可以这样的问题小说通过虚构的形式以多种展开结果予以回答。小说人物的命运映射着实际生活的人之命运,小说人物的结局一定程度上恰是因为空间的缺失而失去了自身的意义。意义并不是读者附加给小说中的某些人物的,而恰是小说中的人物之生存境遇本质上呈现为一种意义关联,它能够通达具体的现实,能够为迷茫而不知所措的人提供一些尝试性的答案。
人们喜欢阅读小说,或者说喜欢去领会小说人物的命运,本质上意味着人们都在为自身的命运而深感不安,他们需要这种映照来获得存在的关照,更需要这种先行的命运指南来回避自身遭遇到的各种生存不适。直接地来看,人们在通过小说来教育自我。
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人类生存本身被各种偶然与必然相互交缠,被可能与未知交错牵绊。多重的纠葛让现实的展开成为了一种不确定的事物,面对它,人们深感不安。因为对于即将发生的事物无法找到恰切的位序,也就是说无法给予它一个特定的空间,而小说提供了这种空间的探索方式。它在为不确定性提供一种可靠的确定性基石,也在为自身的存在提供充足理由。
当人类开始以小说来表达自己的时候,背后昭示着的不仅仅是用小说反映现实,而是通过反映来创设一个精神空间。这种空间对人类而言是必要的,它是人能够体验到的世界边界之塑形,也是人对于切近存在并从而回到存在的辽阔回应,它以人物、情节、脉络串构起存在的基本图景,进而重新置造读者的精神结构。
超越既定的绝对空间,返回到关系意义上的位序,就是回到了本源的空间。这也就是创作小说本身的价值意义。人类创作小说,并不是为了好奇。创作的大量虚构的故事并不是无意义的写作,从空间的视角来看,小说的创作就是在创造空间,创造一种社会关系。这也是写作本身的意义。
小说的空间,就是人类利用想象力创设的空间。空间的边界就是人类想象力的边界,也即是此在生存于其中的并赋予意义的世界的边界。人类在世界中存在意味着人类需要这种空间来安顿自我,需要给自我本身找到世界中的位序。位序是具体的,不是抽象的,它是作为一个此在的基本的境况。任何一个人,都需要这种社会关系意义上的位序予以安排,也就是说他需要特定的空间。从这个角度来看,空间就不是某种现成的摆在那里的,而是说空间在不断地被创造着,它不断地在生成着。每一个时代的空间创设、空间表达都是不同的,因为它的创设是具体的感性的现实的人对于自身的位序的确定。正因为如此,小说的空间就不仅仅是一个固定的东西,它不是形而上学的不变性显示的永恒之物,而恰是在时间进程中,在历史演变中变化着的具体的东西。
当然,我们能够在不同时代的小说中发现这种空间的差异,以及人们对于空间的想象。自从小说真正成为一种文学的形态,成为人类自我意识的反思性的构成,小说就无时无刻不在创设着具体历史处境的空间。空间的差异说明了人类想象世界的方式,想象自我的方式发生的变化,也意味着具体自我在现实处境中的社会关系的变化,它是人类构建自我位序的变化。
对于今天的人类而言,随着存在论基础的变更,新的自我想象在每一时刻都持续发生着,一种对于位序的塑造通过小说不断地展示出来。小说也在发挥着这种具体的功能,不管承载这种想象的具体介质是纸张还是网络,人们总在利用小说反思着自我,展示着自我,在小说中创设着一种基于现实而来的空间结构。换句话说,当代小说的创作,就是在当代存在论基础上展开的空间构造。在数字智能时代,人们所能拥有的空间,都可以通过阅读小说来想象。而人们所能展示的想象力的边界,也都能在小说所创设的关于人物的社会关系中得到印证。
(作者系内蒙古民族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