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龙
该书作者,安徽黄山人汪冬莲以细腻的笔触,详细描绘、比较了严、徐二位内阁首辅的人生、名望与相互斗争,内容主次分明、详略得当,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是一本不可多得的明史佳作。
严嵩,民间形象毁于滥杀忠良,被史学、文坛钉在了历史耻辱柱上。并非一招不慎,而是谄媚阿附嘉靖皇帝,导致恃宠而骄、几乎猖狂。本质上,严嵩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凭主观好恶用事,待己以宽、待人以苛的极端自私者。其早年谄媚上级得以上位,进而媚顺取宠,不惜以财政亏空给嘉靖大兴土木修道观。其虽为分宜老家建桥修路、约束恶仆不得危害乡里,在家乡留有好名声,但瑜不掩瑕,“权奸”是其人生和做官的主题主线,已经是其人生标签,无论如何澄清也难以掩盖。
严嵩以主观好恶用事,最典型的就是溺爱唯一的儿子严世蕃,最终毁了儿子。“小阁老”严世蕃聪明透顶,但跋扈、骄横、弄权、糜烂。子不教、父之过!严嵩没有良性引导,是严嵩得子太晚、高兴过度、得意忘形而溺爱独子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相比之下,徐阶同样贪腐,虽标榜只有同流合污方与“严党”合群,但毕竟是其污点,让孙女与严嵩孙子联姻,牺牲小辈成全自己和清流党,堪比屈辱的“和亲”,同样是自私的表现。徐阶以非常手段解决严世蕃,虽非光明正大,但为扳倒政敌“严党”而对严嵩釜底抽薪。伟人曾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古人也有言在先“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孟子·离娄章句下·第十一节》)。非常之时用非常之谋,是政治家的手段与权谋。除此瑕疵外,徐阶纵容子侄在家鱼肉乡亲,由此被迫客葬浙江长兴,也是一大败笔。这一点,甚至不如约束家奴、造福桑梓的严嵩。
同样贪腐、同样柔顺待上、同样以权谋杀政敌,且与严嵩比,徐阶甚至还为恶乡里。因此,总体上,貌似徐阶还不如严嵩。然而,徐阶却青史留名,被誉为“名相”,与严嵩“权奸”一前一后形成了鲜明对比、强烈反差。
差别在哪里呢?就在于“度”!对,只有拿捏好“度”,适度而不过度,量变才不会发生质变。
严嵩杀“戊午三子”“越中四谏”,杀夏言、沈练、杨继盛、王忬、张经、曾铣……虽出自嘉靖的旨意,但作为首辅,严嵩推波助澜,罪责难逃。仇鸾、鄢懋卿、赵文华等一大批腐败分子,官以贿进、朽木为官,更是严嵩的大败笔,导致朝政糜烂、黑暗污浊。这些杀贤用贪之举,偶尔一用,比如汉武帝、武则天重用酷吏贪污害贤,尚可以因失察之过得到历史的谅解。但长期的杀贤用贪长达二十年,则是严嵩本质变坏所致。
相比之下,徐阶则轻微得多。
徐阶仅为了防止“严党”死灰复燃并对严嵩釜底抽薪,才诬陷严世蕃勾结倭寇、蒙古,引导嘉靖皇帝批准杀严世蕃。用这一诬陷代替司法机关为沈炼、杨继盛等忠良平反的原供词,是为了针对嘉靖爱面子不会为忠良翻案心理的非常之举,也精准拿捏到严世蕃算准嘉靖为面子不翻案的不以为意心态,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一击必中”。除此之外,徐阶并未滥杀,反倒尽力保护言官、谏臣,维护文人士大夫利益,激浊扬清、扬眉吐气,文人士大夫岂能不高唱赞歌?关于嘉靖皇帝爱面子,《大明王朝1566》中更是刻画得入木三分。剧中,严嵩揪着“张真人血书《道德经》”一事不放,妄图借此打倒清流党,被高拱“张真人降世的消息已经朝野皆知了,我们不要自己的命,那皇上还要自己的脸呢!”说中了,嘉靖皇帝由此决心扳倒“严党”。可以看出,维护嘉靖皇帝“仙修”等脸面是严嵩成功的根本原因,置嘉靖皇帝的脸面不顾,也正是“严党”倒台的导火索。可谓“成也(嘉靖)脸面,败也(嘉靖)脸面”!
徐阶不但未杀好人,而且极力维护、培养、提拔大批正直人士,高拱、张居正、李春芳、赵贞吉等人都因徐阶引荐皆成为一时之杰。一扫此前严嵩父子贪腐风气!徐阶上台后拒腐用贤,以至于其早年的贪腐被“晕轮效应”,认为这是“严党”左右朝政之时徐阶“不得已而为之,为杀贼而侍贼”被迫同流合污之举。
历史毕竟是士丈夫书写的。徐阶虽有狠毒的一面,但用之有度,用来惩治首恶严世蕃,是人心所向。相比之下,徐阶维护、提拔、重用正直人士,朝野为之振奋,则是其主流本质。虽然徐阶并不完美,但与严嵩一前一后的同行对比,却让士大夫大喜过望。尽管徐阶对胡宗宪阿附“严党”之行苛责对待,诱发胡宗宪狱中自杀,但徐阶并未打算对公忠体国的胡宗宪赶尽杀绝,只是想以此杜绝胡宗宪的入阁之路,避免胡宗宪入阁后给严嵩翻案,可谓思虑深远。而当年,胡宗宪为了上位,勾结赵文华、陷害张经,手段卑劣,狱中自尽也算是一报还一报。这也警醒后世的千里马,切不可因一时不得志而胡乱投靠门庭,否则将是万世污点。
除了上述大是大非,徐阶最让人称道的就是在“严党”淫威下隐忍十几年。比起曹孟德献刀未遂出奔后遭遇“捉放曹”,徐阶做到了“欲杀贼而先侍贼”,甚至不惜搭上自己孙女去“和亲”、贪腐自污以同流合污,并对嘉靖皇帝大兴土木推波助澜。在对付树大根深的“严党”时,沈练、杨继盛、海瑞等人的刚直,无疑是飞蛾扑火,海瑞未被杀只是因为“严党”已呈强弩之末,且海瑞得到裕王、清流党的保护。相比之下,徐阶每天面对严嵩,不委曲求全则自身难保,更别提伸张正义,为了展示诚意而“同流合污”、以孙女“和亲”并长期钻研青词讨好嘉靖皇帝,也是其谋略的一部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严嵩父子恣意妄为,早超出合理程度,所以,即便严世蕃被徐阶以权术等不正当手段杀掉,仍大快人心!事实上,徐阶也弄权、贪腐,还鱼肉乡邻,最后被迫客葬他乡。但是,徐阶秉政后戒腐用贤、肃清乌烟瘴气的道教,一扫官场阴霾,风气为之一振。可以说,徐阶此举既是与严嵩一党的决裂,也是与自己过去的决裂!能如此洗心革面、自我革命,真的是难能可贵,甚至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回顾历史,也只有外昏内智、前昏后智的楚庄王可以类比,相比于楚庄王自污三年已经受不了,徐阶更是“十年不飞,一飞冲天;十年不鸣,一鸣惊人”。有道是“明亡于崇祯,实亡于万历,始亡于嘉靖”,正是徐阶提拔重用的高拱、张居正和其本人一起开启长达18年的隆万大改革(1566—1584),才挽救了大明,并为大明续命近百年。其挽救大明的功勋和谋略,堪比狄仁杰当年出仕武周、柔顺女皇以保护李显和李旦等皇室血脉并提拔张柬之等大臣最终再造大唐社稷、恢复了大唐神器。
这就是徐阶挽救大明的隐忍与权谋。
(作者系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中央编译局)四级调研员、博士)